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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團體間的冷戰與熱戰

  一九七五年春天,威爾森出版他的《社會生物學:一個新綜論》後,立刻引起科學界及大眾傳播界的注意,從該年的夏天到秋天,紐約時報及時報書評均以顯著的版面來介紹這本書,NBC電視台的「今天」節目及「時人」(People)雜誌也特別訪問了威爾森。社會生物學被大眾傳播塑造成是繼達爾文的進化論之後最偉大的成就之一,是末來生物學的主導。


  社會生物學所引起的注意及讚美,卻讓另外一群遺傳學家、生物學家、人類學家、社會學家感到憂心,他們成立了一個「社會生物學研究團體」,研究威爾森著作中的弱點,科學理論背後的價值觀,而在同年十一月在「紐約書評」上發表了一封由十六位科學家署名的公開信,對社會生物學提出了嚴厲的批判。

 

  遺憾的是,發起此批判的領導人之一——遺傳學家R.Lewontin是威爾森在哈佛大學的同事,他的研究室剛好在哈佛大學比較動物學館威爾森研究室的隔壁;而威爾森的入門弟子中,亦有人參加了批判威爾森的行列。威爾森認為這封公開信是對他個人的「人身攻擊」,而不願評論。但這封公開信卻使得哈佛大學的相關學者形成兩個壁壘分明的冷戰團體,同時在各地展開了有關社會生物學的學術大爭辯,至今仍未塵埃落定。
 

  威爾森因為社會生物學而贏得了美國「國家科學獎章」及普立玆獎;但同時也飽受批評、責罵及公開侮辱。一九七八年,曾有一位憤怒的抗議者當眾將冰水潑到他頭上去。學術界的討論也同樣具有火爆氣氛,在幾年前的一次學術討論會議上,有人建議將社會生物學的著作一股腦兒從圖書館的書架上清除下來,立刻獲得附議,會場鼓噪,後來幸虧年老而知名的人類學家瑪格麗特‧米德(Magaret Mead)出場指責這種行徑無異獨裁者的「焚書坑儒」後,大家的頭腦才稍為清醒一點。
 

批判者指摘它背後的價值觀

  社會生物學為什麼會引起如此的軒然大波?帶來這麼激烈的憤怒與指摘呢?那就要看反對者對社會生物學的批判重點放在哪裡,歷來對社會生物學的批判有兩個層面:一是價值層面,一是理論層面。我們先從價值層面著手,批判者認為,社會生物學是一種指涉「人性」的特殊理論,在它所描述的「人性」背後,有下面幾個問題:

 

  一、它是一種遺傳決定論者:社會生物學過分強調遺傳基因對人類行為的支配性,「人需對其行為負責」的負責的倫理觀受到挑釁。


  二、它是一種種族主義論者:社會行為既受遺傳基因支配,不同的種族即因不同的遺傳基因而有不同的行為特質,這些行為似乎是天生的、難以改變的。各種族以其基因及行為而有今日不同的「世界地位」,是物競天擇的自然法則,它在替種族歧視論者說話。
 

  三、它是一種性別歧視論者:在自然所選擇的基因傳承方式(生殖行為型態)裡,男性是天生的支配者,攻擊力強的;女性是天生的順服者,忍氣吞聲的。
 

  四、它認為人類社會的種種現況是自然的:人類社會像動物社會一樣,有階級之分,有弱肉強食的現象,不同的階級有不同的行為特質,因為他們有不同的遺傳基因。順服者的遺傳基因裡有「安份」的特質,如此他們才能生存下來,並延續他們的基因。
 

  五、它把人類形容成一種醜陋的動物:人類在其基因的驅策下,是一種自私自利的、領域感強、渴望權力、雜交、嗜殺的裸猿。

環境與遺傳爭論的舊瓶新酒

  在理論方面,也有人對社會生物學家的觀察及依此觀察所提出的解釋提出質疑。在討論「遺傳與環境孰輕孰重」這個問題時,勢必面對下面這個難題:科學家很容易為遺傳因素訂立「準則」,譬如百分之百的遺傳類似性(同卵雙胞胎)、百分之五十的遣傳類似性(兄弟姊妹)等,但何謂「百分之百的環境類似性」、「百分之五十的環境類似性」?根本無準則可循,換句話說,環境因素一直難以掌握,它的重要性因而被忽視了。


  就動物的行為來說,有一種靈長類動物長尾猴(langurs),世界各地的長尾猴都是雜交的、極具攻擊性、在以雄長尾猴為支配者的社會裡,雄長尾猴彼此廝殺,雌長尾猴也互相攻擊,生活直如地獄。但在蘇門答臘的Mentawei島上,長尾猴卻行一夫一妻制,而且彼此和諧相處。為什麼這個島上的長尾猴和世界各地的表親們具有非常類似的遺傳基因,但卻表現出完全不同的行為特質呢?科學家的解釋是因為在這個島上,人類對長尾猴的捕獵非常兇猛,為了生存,長尾猴就必須改變牠們固有的行為型態,而改採一夫一妻制和諧地生活在一起。此項觀察似乎在告訴我們,M島上長尾猴的社會行為,環境的影響更甚於遺傳。


  近數十年來,女性的靈長類學家逐漸增加,她們對猴子等靈長類動物(人類的近親)的行為觀察,與過去男性學者的著眼點不大相同,觀察結果也不大相同,這些女性的靈長類學家發現,典型的雄性具攻擊性、屬支配者,雌性屬順服者的靈長類社會,只有在非洲某個角落的猩猩社會裡能找得到。其他多數的雌性靈長類,行為亦相當粗獷、堅決、在族群中具影響力。在有明顯階級制度的靈長類社會裡,一隻猴子的地位往往依牠母親的地位而定。雌猴也經常忽視階級高的雄猴,具支配性的雄猴並不見得有「生殖上的特權」。而且階級也非一成不變,日本的一群獼猴在被運往美國的德州後,牠們原有的階級關係即因環境的改變而改變。

一夫一妻、發情期與性高潮

  靈長類中行一夫一妻制的,比男性社會生物學家所觀察到的還要多,在行一夫一妻制的靈長類中,雌雄兩性經常同時承擔撫養後代、尋找食物與防衛領域的責任,他們多數時間彼此廝玩,但性交的次數並不多。而且她們也在雌性的日本獼猴、蘇門答臘巨猿、黑猩猩、猩猩身上觀察到類似「女性性高潮」的表情與反應。


  社會生物學家一貫主張,在人類進化過程中,能隨時滿足男人性慾與有性高潮反應的女人,優先獲得了男人帶回的食物,具有這種行為特質的基因獲得了延續,因此,女人和其他雌性靈長類不同,她們沒有「發情期」,隨時都可接納男人,而且有獨特的性高潮反應取悅男人。但最近的觀察似乎顯示,前述「推理」可能是男性社會生物學家的「意淫」。


  這些女性的靈長類學家推測,女性並非天生的順服者、弱者,導致女人和雌性靈長類不一樣行為特質的原因可能是因為「環境」的改變——人類學會耕稼後,大量群居,形成部落、城鎮,而開始有了不利於女人的制度。

社會達爾文主義的殘酷嘴臉

  在紛然雜陳的生物行為中,大家各取所「需」,以支持自己的理論,正所謂「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在這方面也許還得有一番爭論。反對社會生物學的科學家,他們主要的憂慮還是在價值層面,也就是社會生物學的社會意義層面。


  自生物學發達以來,歷來即有人對將生物學觀念應用到人類社會時所表現的殘酷、不人道痛加指責。二次世界大戰時,希特勒及墨索里尼在其演講中,都提到達爾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進化論,他們自詡是最優秀的民族,而以進化論做為其殘殺猶太人、消滅異已的「科學根據」。
 

  由進化論衍生出來的「社會達爾文主義」(Social Darwinism)更認為,人類在「自由、不平等、適者生存」及「不自由、平等、不適者生存」這兩種選擇外,不可能有第三種選擇。他們鼓勵自由競爭,讓那些內臟衰弱、四肢不全、或愚昧、惡行、懶散的人在自然律下受到「裁判」,如果他們有足夠的能力生存,他們就會生存,如果他們沒有能力維生,就讓他們死吧,好「騰出位置給適合生存的優秀者」;這種論點似乎要人類俯首聽命於「自然」,重返古老的「動物世界」,以其「獸性」去創造進化論所許諾的「人類更美好的明天」!
 

新希望——了解真相,提供選擇

  一向自稱及被稱為「新達爾文主義」(Neodarwinism)的社會生物學,在骨子是否也有這種殘酷、不人道的念頭呢?多做臆測,斷章取義,可能只有增加人類的不幸而已。


  不管社會生物學家認為為「人性」有多少成分是受遺傳基因所支配,社會生物學之父威爾森一再強調,只有在人類「拒絕瞭解」、「拒絕選擇」時,自然律才會得逞。


  正因為人類的勇於瞭解真相,才有今日的「基因工程學」,使「改變基因」成為可能。將來有一天,當我們瞭解某種行為特質是由某個基因所支配時,我們可以藉基因工程來「選擇」是要強化或除去這種行為。人類乃是藉不斷的「選擇」來定義、塑造「人類的形象」。社會生物學只是在提供真相、提供選擇的機會而已,它並不替人類做選擇。


  但要由誰來「選擇」,以定義、塑造人類的形象呢?這是另外一個更大的問題,且讓我們拭目以待吧!(原載心靈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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