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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中的「獸性」成份

  西元前三世紀,荀子說:「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本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人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也。」這可以說是一種形而上的進化論,身為萬物之靈的人類,除了具有其他動物所有的「知」(感覺、情緒)外,還另有其他動物所無的「義」(義理、理智)。但荀子是主張「性惡論」的,他多少認為「人性」中含有相當的「獸性」成份。人類雖然發展出值得稱道的文化與文明,但也做盡了「禽獸不如」的壞事。

  西方的基督教傳統認為人類之所以一再犯錯,是因為「原罪」使然,或者心靈被惡魔所佔據。而維多利亞時代的人士更揮抹不去楚楚衣冠下可能隱伏一隻野獸的的夢魘。

  不管是性惡、原罪、惡魔或野獸,都在說明人類與生俱來的一種矛盾性:人性與獸性、理智與情感間的衝突。

心中有「兩隻野獸」

  對這種矛盾或衝突的起源,自古以來即有各種說法。本文想向各位讀者介紹的是一種「別開生面」的說法,說它是「別開生面」,因為它解釋這種生命衝突的整個基礎乃是來自一種「硬調科學」——腦神經生理學。有沒有道理就請各位高明看後再下評論吧!

  現代人在面臨情感與理智間的極大衝突,而無法解決時,也許會去找精神科醫師。精神科醫師可能叫他躺在沙發上,把心裡的癥結說出來。有 一個人說:「當精神科醫師要一個病人在沙發上躺下來時,躺在沙發上的除了病人外,還有一匹馬及一隻鱷魚。」

  說這句話的人不是別人,乃是在國際腦神經科學界赫赫有名的麥克林(P.D.MacLean),他是美國「精神衛生署」(NIMH)「腦進化與行為研究室」的主任。他這句話的意思是人心中的「野獸」不止有「一隻」,而且是「兩隻」(馬與鱷魚)。

腦發育的三個進化階段

  專研腦進化的麥克林認為,人腦發育有三個截然不同的進化階段,腦中有一個古代的、基始的「爬蟲類腦」(reptilian brain),它是史前的爬蟲類及今天的鱷魚、烏龜、蜥蜴等主要的腦。在人類,這個腦包含腦幹(brain stem)及腦幹頂端附近的組織。

  環繞此一「爬蟲類腦」的稱為「古哺乳類腦」(old mammalian brain),它主要包含腦中的「邊緣系統」(limbic system),我們人類和較低等的哺乳動物——馬、老鼠、免子等都共有這種「腦」。

  最後也是最上面的腦稱為「新哺乳類腦」,也就是「新皮質」(neocortex),這種「腦」在靈長類獲得高度的發展,特別是人類,此一包在古哺乳類腦上方的「頭巾」可說是「腦中之腦」。

  麥克林說,每個人的內心都同時含有「一個人、一匹馬和一隻鱷魚」,意思是說一個人的腦是由「新哺乳類腦、古哺乳類腦和爬蟲類腦」所組成的。

  這三個「生物電腦」在構造及化學特性上都有相當的差異,以高爾基染色法來染色腦組織,即可加以區別。雖然它們的功能有重覆及重疊之處,但在「風格」上卻有顯著的不同。

  為了便於對照,下面我們將兩個「獸性的腦」(爬蟲類腦和古哺乳類腦)併在一起與「人性的腦」(新哺乳類腦)做個比較:

獸性與集體潛意識

  「獸性的腦」似乎與物種的「本能」及「祖先智慧遺產」較有關係,譬如獵食、貯藏食物、守衛領域、求歡、性愛、支配與順服、集體遷移、築巢、遊戲等行為,這些行為常是不必「學習」而自然即會的。

  反之,「人性的腦」則較擅長於學習應對與調適的新行為,它可說是「教之以禮」、「教之以義」的主要對象。

  實驗顯示,如果將猴子的邊緣系統(古哺乳類腦)切除,牠們不會因此而無法做任何特殊的行動,但卻會在行為上終止與其他猴子的類似性,所有猴子特有的儀式性行為都消失了,牠們會吃垃圾、甚至燃燒的火柴,想要和母鵝交配等,換句話說,牠們不再「猴模猴樣」。

  若用榮格的話來說,就是這些猴子失去了牠們的「集體潛意識」。

獸性、原我與非隨意性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獸性的腦」有點類似佛洛伊德所說的「原我」,此一古老腦區調節我們的食慾、性慾及基本情感,並會引發一些無法控制的行為。如果邊緣系統受到癲癇、狂犬病或實驗性剌檄而興奮,則一股突然湧現的憤怒、驚惶、快樂或狂喜會淹沒當事者,而使他咆哮、流口水、攻擊或耽溺於愉快的自我剌激中。

  「獸性的腦」也調節自律神經系統,主司身體「非隨意性」的內在反應等。而與之相反,「人性的腦」則主要是在發動「隨意性」的動作,並會推理、思考,經由思考而認為自己具有「自由意志」且「異於禽獸」。

  「無腦兒」是生下來即沒有新皮質(人性的腦)的怪物,有些無腦兒能奇蹟般地活了四年之久,他們也會睡覺、醒來、咕咕叫、哭泣、吃東西、微笑,而且對他人的仁慈與殘酷會有「理解性」的反應,可說是有「感覺」的生物,但卻難以稱之為「人」,因為他缺乏「人性的腦」。

人腦致命的「設計錯誤」

  麥克林認為,人腦整體而言,具有一種致命的「設計錯誤」,從進化的觀點來看,腦的進化並不像由低等動物的爪與鰓進化成我們的手與肺般,它們似乎是一層接一層、一個接一個疊上去的。所以直到今天,現代人的心中仍然有「一匹馬」和「一隻鱷魚」。

  不少科學家認為,人類理智與情感間的衝突,乃在於人類有兩個大腦半球——它們同屬新皮質,也就是本文所說的「人性的腦」——左腦主司理智,右腦主司情感所致。但麥克林的看法不一樣,他說人類的左右大腦半球間藉著胼胝體(corpus callosum)為橋樑,而有相當好的水平連繫,但「人性的腦」(左右大腦半球) 與「獸性的腦」間的縱向連繫則顯然不足。

  動物實驗可以證明此點,以實驗方法刺激猴子的邊緣系統,其癲癇發作只局限於邊緣系統這側腦區,而很少上傳至新皮質,這表示在解剖學上,邊緣系統(獸性)與新皮質(人性)間的垂直連繫非常少,是間接的,而且反應遲鈍。

「心」有它自已的「理智」

  麥克林因此認為,在「人性的腦」與「獸性的腦」間有一種體質上的「分離」,兩者協調不夠,而在理智與情感間產生類似精神分裂病的分裂,我們的理智缺少瞭解感情(特別是基本情感)的管道。

  西方理性及啟蒙時代那些充滿自信的許諾(來自「人性的腦」),聲稱將永遠埋葬迷信、神秘主義與殘存宗教信仰的豪語,卻在人類心靈深處的另一種本質(「獸性的腦」)之前絆了一跤,就像巴斯卡(Pascal)所說的﹕「心有它自己的『理智』,理智無法瞭解這些。」人類還是老樣子。

新皮質是機器中的鬼魂

  如果麥克林是對的,也就是說我們的腦較外層的「思考帽子」和較內層的內在覺知間存有分離的現象,那麼這個「分離人」在以其新皮質「思考」外在事物時會得心應手,但在思考「自身」時則將顯得窒礙難行。

  人類文明及科學的成長曲線呈指數般增加,但規範自我的倫理則仍停留在孔子、佛陀與基督的階段,也許是「想來想去」就只有這些。因為思想對情緒欠缺瞭解,所以思想經常會向「機器中的鬼魂」般作祟於自己的血肉之軀。

  存在主義所說的「本體的不安」 ,或精神醫學家所說的「飄浮不定的焦慮」,也許就是新皮質(「人性的腦」)對邊緣系統(「獸性的腦」)的一種模糊認識,這些焦慮和想望無法找到發洩的對象和出路,愛莫能助的新皮質只好從外界尋找一個被錯誤具象化的虛擬對象,就好像西方在「經濟大蕭條」時代,說「這都是猶太人害的」一樣。

  它有點像精神分析學家所說的「合理化」,「人性的腦」(理智、意識)錯誤解釋或過度解釋「獸性的腦」(情感、潛意識)。「理智」像機器中的鬼魂般驅使「情感」去做出它原本不想做的事。

  一個有趣的現象是,絕大多數「有知而無義」的野獸,在對手表示出「順服」的行為後,即會加以尊重,不再攻擊。但「有知且有義」的人類,在對手「投降」之後,經常是再加以集體坑殺或屠殺,這種冷血行為乃是因為人的「人性的腦」特別發達,「理智」告訴他,為了「國家的榮譽」、「子孫的幸福」, 他「必須」這樣做。

人不了解他心中的馬和鱷魚

  具有理智的人類為什麼會成為最殘酷的動物呢?也許麥克林是對的,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匹馬」和「一隻鱷魚」,這個「人」並不了解他心中的「馬」和「鱷魚」,因為人腦在設計上的致命錯誤,而使這個「人」像機器中的鬼魂般,驅使他心中的「馬」和「鱷魚」做出種種邪惡的事來!

(原載《心靈》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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