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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經第十九章】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樸,少思寡欲。絕學無憂。

 

  拋棄聖明與智巧,人民可以得到百倍的好處;沒有仁義的說教,人民可以恢復孝慈的天性;去除機巧與貨利,盜賊就不會出現。聖智、仁義、巧利這三者全是矯飾,不足以治理天下。所以要讓人民有所依歸,就要表現真純、保持樸實,減少私心、降低欲望。拋棄矯揉造作的學問,就不會陷入困境。

 

【弈後語】

  在前一局,老子只說仁義忠孝並沒有大家認為的那樣美好與高貴;這一局則更激進,直接勸大家要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認為只有斷絕、拋棄這些受世俗肯定的東西,才能恢復社會的淳和安樂。眾所周知,聖、智、仁、義都是儒家所標榜與追尋的目標,老子這樣說等於在告訴大家,他對後來成為主流思想的儒家相當不以為然。老子為什麼對儒家這麼反感呢?這裡面其實隱藏了一段秘辛:

  前面說過,歷史上的「老子」不只一人,司馬遷就認為可能有三個,分別是與孔子同時的老萊子、春秋末期的太史儋、戰國時代的李耳,但不只難以確定,彼此之間還有不少矛盾;《道德經》的作者更不只一人,而且還有很多版本;我看我們心裡有個底就好,不必在這上頭多費筆墨。《史記》裡提到孔子問禮於老子,這個「老子」沒有直接回答孔子的問題,反而對他說:「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於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他勸孔子不要太熱中於仕途,不要炫耀才華、趾高氣揚、自以為是,要懂得虛懷若谷、深藏不露……,這樣的觀點倒是很符合老子的生命哲學。「老子」和孔子雖然不太對盤,但孔子會千里迢迢地去問禮,顯然也表示當時的這個「老子」並不反對禮;連禮都不反對,仁義當然就更不用說了。

  那麼「老子」對聖、智、仁、義的惡感是怎麼產生的呢?答案很可能就在《道德經》的版本裡。目前通行的《道德經》為「帛書本」(也是本書根據的版本),它出現於戰國中晚期;一九九三年湖北荊門郭店出土了更早的竹簡本《道德經》,據信為春秋末期的版本,但本章的「絕聖棄智、絕仁棄義」,在竹簡本裡卻是「絕智棄辯、絕偽棄慮」(絕巧棄利則不變)。專家因此認為,老子原先所反對與主張棄絕的只是智謀(智)、狡辯(辯)、虛偽(偽)、心機(慮)、巧黠(巧)與私利(利),但隨著儒家的興起,從春秋到戰國中晚期,聖、仁、義等被說得越來越振振有辭,而人心卻日趨敗壞虛偽,老子或其門徒因而與時俱進,在新的版本裡將它們改為「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直接點明聖、仁、義跟智、巧、利一樣,都是虛偽的矯飾,想靠它們來治理天下只會越弄越糟,正本清源之道就是徹底揚棄儒家那一套說詞,依循老子的主張,讓人心復歸於淳樸的天性,少思寡欲,這樣生活自然較容易得到滿足,天下也較能跟著太平無事。

  我想,老子及其門徒要絕要棄的並非仁義,而是對仁義的標榜。天性淳樸的人自自然然會表現出仁義的行為,甚至不知道那就叫「仁義」;重要的是做而不是說,所以為了社會安寧與人心清靜,就不要再提「聖、智、仁、義」這些字眼,甚至連想都不要再想。「孔曰成仁、孟曰取義」講了兩千多年,冠冕堂皇得讓人無法反對,但試問有幾個人真正「殺身成仁、捨生取義」?它們不過是漂亮的假話、廢話,但不少人卻是靠鼓吹、歌頌這些漂亮話以博取個人的名聲和利益,結果讓社會人心更加虛偽敗壞。這不是說仁義不好,或社會上沒有真正的仁義之士,而是說為了培養一個「真仁真義」的人,卻製造出一萬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那不如就不要再鼓吹這些東西。

  老子及其門徒之所以會如此重砲轟擊「聖、智、仁、義」,主要是因為標榜這些德性的儒家是他們在政治上的頭號競爭者。在第十七局,老子認為他主張的「無為而治」(也就是本局所說的「見素抱樸」)是最高級的領導模式,儒家的「德治」是次一等的,他們的批評儒家乃是意料中事,而且聽起來似乎也頗為合理。但衡諸現實,老子在這方面顯然是挫敗了,因為兩千多年來的主政者,絕大多數還是選擇跟儒家站在一起,標榜仁義、提倡仁義。為什麼呢?我想除了儒家的主張與說詞較冠冕堂皇外,所謂「人不學,不知義」,有些良好行為並非像老子要我們相信的都是本乎天性、出於自然,它們是需要教導與薰陶、甚至鼓吹的,在這方面,大家比較認同儒家。但更重要的是不管要領導一個國家或團體,甚至想要完善自我,多數人還是需要有可以激勵人心、讓人奮發向上的理想與目標(雖然不見得能實現)。老子的哲學好是好,但卻缺乏這方面的「動能」。

 

摘錄自《與老子笑弈人生這盤棋》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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