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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二時,護士來敲值班室的門:「王醫師,有病人。」

  在泌尿科值班,晚上要兼看從急診處轉來的病人,其中大多數都是小便渚留,膀胱發脹的病人。我走出醫務室,看到走廊上站的是一位年約五六十,非常瘦小的老頭,微曲著身子,雙腿夾在一起,兩手做出要抱住小腹,保護膀胱的模樣,顯然膀胱已經脹得不得了啦。

  「醫生,我小便小不出來,很脹。」病人說。

  治療室就在醫務室的隔壁,我和護土將病人帶進治療室,叫他躺在床上,準備導尿。在準備的時候,我和病人交談著。我用台語問他:「你以前有沒有得過什麼病?譬如說:攝護腺肥大?」

  「什麼?雨傘褶?」病人不解地問。

  我和護士忍不住同時笑了出來,原來病人把「攝護腺」聽成了「雨傘褶」。在這樣的凌晨,面對著一個脫下褲子的病人發出笑聲,對醫師而言是有點不妥的,我連忙止住笑聲,向他解釋:「膀胱是儲尿的地方,尿由尿道排出來,攝護腺把尿道包住,如果肥大,尿道被壓擠,小便就解不出來。」

  病人還是一副茫然的樣子。有時候,醫師與病人之間可用來溝通的辭彙相當少,特別是當病人來自低下階層,而醫師又是自小生長於溫室中時為然。

  當醫師用生硬的專門術語來解釋病人的病情時,病人往往只能以他所熟知的事物來比擬附會。譬如你對病人說:「你的肝功能不好」,病人往往反問你:「是不是火氣大?」到底是不是呢?恐怕只有天曉得。

  像這一位病人,把「攝護腺」聽成「雨傘褶」實在太出人意外了,「攝護腺」也許是他生平第一次聽到,而「雨傘褶」則是他自小就熟知的東西。

  我一邊戴上手套,一邊仔細打量病人的臉龐。他是一個邋遢的老頭。我用鑷子夾起導尿管,塞進他的尿道口,進去不了多長,就碰到一股阻力,試了幾次結果都一樣,我對護士說:「說不定是尿道狹窄。」

  於是我們改用最直接了當的方法,在病人的小腹上消毒,以針刺進膀胱,汲取渚留的尿液。在汲出約三百西西的尿液後,病人鬆了一口氣,說:「現在爽快多了。」

  「你以後可能還會像今天這樣,小便解不出來,最好白天到門診詳細檢查,做根本的治療。」

  「要多少錢?我沒有錢。」病人馬上敏感地說。

  在交談之下,才曉得病人原來是一個歌仔戲班的打鑼手,有什麼酬神廟會,演一場戲,打一天鑼,收入為五十元。在歌仔戲逐漸沒落的今天,他打鑼的機會越來越少了,經常三餐不繼,那裡還有錢看病?

  「今天我們在螢橋演戲,積了一天的尿半夜解不出來,是我們戲班的小生叫我來臺大醫院的,否則,我也不知道有什麼臺大醫院。」

  「小生……?」在我的印象中,整天在演「薛丁山」、「楊宗保」的「小生」彷彿是活在古代的人,要將他(她)和臺大醫院聯想在一起,似乎一下子無法適應,覺得有點脫節。

  在汲出一千多西西的尿液後,病人的兩腳舒服地活動了幾下。我順便檢查他的攝護腺,覺得並沒有肥大,也許真的是尿道狹窄。

  「你可以去申請貧民的免費就醫證。」我說。

  「要怎麼申請?」病人問。

  其實要怎麼申請,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也許你可以去問問你們的里長,或者區公所......

  病人茫然地點點頭,穿好褲子,爬下床來,對我鞠躬行禮,說:「多謝醫生!」

  「那裡!你可以回去了!」

  當病人走出五東病房的走廊時,在收拾東西的護士似乎想起什麼,說:「啊!我們忘記開單子叫他去繳錢了!」

  我笑一笑,也許是太睏了,微笑竟變為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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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ildgoose1950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