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文明所付出的代價是由於罪惡感的加強而失去了幸福。  ——佛洛伊德(S.Freud

 

「魔鬼」與「地獄」

  在薄伽邱(G.Boccaccio)的《十日談》裡,有如下一則故事:

  一位天真美麗的少女想敬奉上帝,而到沙漠中拜訪苦修的修士,求他指點迷津。修士在夜裡忍不住肉體的誘惑,遂以雄辯的口才向少女坦承他身上有一個「魔鬼」,正放肆騷擾;而少女身上則有一個「地獄」。他說,魔鬼是上帝的敵人,必須將「魔鬼」趕入「地獄」,靈魂才能獲得拯救。於是修士在床上「把魔鬼送進地獄,一連六次,才略略把這魔鬼的驕矜之氣安靜下來。」此後少女即經常要求修士:「我到這裡是要敬奉上帝的,不是要虛費光陰的,讓我們把魔鬼送進地獄吧!」

  少女後來回到城鎮,女伴問她在沙漠裡如何敬奉上帝,她便將每日誠心「把魔鬼送進地獄」的情事說出。女伴笑著說:「大家都是用那個方法敬奉上帝的。」

  《十日談》雖意在諷刺,但也是人類在瘟疫的死亡陰影中,脫去文明外衣後的世紀末幻想。性一直是文明的尷尬課題,正如勞倫斯(D.H.Lawrence)所抱怨的:「醜陋的作愛姿勢是上帝跟人類開的最大玩笑!」這個「玩笑」是當年亞當和夏娃在伊甸園中吃了「蘋果」後就警覺到的,他們的反應是「羞恥地連忙遮掩」。在這種「羞恥」與「遮掩」中,人類產生了文明,並且發明了「文明的性道德」,性逐漸被描繪成如同「魔鬼」、「地獄」般邪惡、危險、可怕、污穢、痛苦的罪與恥,終至消失於乾淨明亮的地方。但當人們在不為人所知的陰暗角落,依自己的方式,默然地「把魔鬼送進地獄中」時,就會如同哲學家尼采所說的,因意識到「上帝和野獸竟如此相近……一個無以倫比的迷惘靈魂就此產生。」

 

道德統治下的「魔鬼附身」

  在精神動力學派的先驅冉涅(P.Janet)的醫療檔案裡,有一個人即因靈魂的無比迷惘,而陷入了另一種「魔鬼」與「地獄」的深淵中:

  A君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生意人,有一天從短暫的商業旅行回來後,變得鬱鬱寡歡,然後突然「不會說話」。某日,像臨終道別般,他在一一擁抱妻子和孩子後,即陷入熱病似的昏迷狀態中。幾天後,他在一陣狂笑中,忽然從床上坐起來,說屋裡充滿了魔鬼,撒旦正侵入他的體內;然後以低沈的聲調說出種種猥褻和咒罵上帝的話語。他數度離家出走,並企圖自殺,幾經輾轉而成為冉涅的病人。

  冉涅利用催眠術將「附」在A君身上的「撒旦」催眠,以輕柔的話語探進A君的心靈深處,而挖掘出如下的「污泥」:在A君發病的同年春天,於商業旅途中,他禁不住誘惑,而和某個神女一夜風流,做出種種他認為「極不自然的骯髒勾當」。事後,他深以為恥,心中充滿了罪惡感,覺得當時自己一定是「惡魔附身」,才會犯下那些不可原諒的罪行。此後,他即變得悶悶不樂,渾身不對勁,心中渴望懺悔與受罰的衝動導致了心因性的「喑啞」。在熱病似的昏迷中,他夢到自己墮入地獄,受到火焚的酷刑;「撒旦」遂於此時佔有了他邪惡的靈魂。兩天後醒來,他即以撒旦之名無所顧忌地口出穢語,咒罵上帝。

  冉涅如何治好A君,驅走「附」在他身上的「撒旦」,此處不必細表。重要的是,A君所罹患的「解離型歇斯底里精神官能症」(dissociative hysteric neurosis)乃是肇因於性的壓抑與罪惡感,他真的跌人了文明所預設的「魔鬼」與「地獄」的深淵中。(未完,全文共4200字)

 

收錄於《性.文明與荒謬 》一書,紙本書已絕版,歡迎購買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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