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溢嘉的文字城堡

　　為什麼每當我的心情「週期性崩潰」時，潛意識奔向的總是眼前這「超穩定結構」背後的舊跡？

　　從雜誌社的窗口望出去，入目即是三幢十六層的巨大建築物，那是改建中的台大醫學院。

　　雜誌社剛開始的頭兩、三年，在台北市內搬了四個地方，那時我剛畢業不久，三天兩頭就有事沒事地往醫院及醫學院跑，約稿順便聊天。為了與作者聯繫的方便，雜誌社搬來現址已近十年；近年來，向作者取稿等都請編輯代勞，我已很少再到醫院及醫學院走動。但每天從我的位置一轉身，就可以看到它被切割在窗框裡如積木般落疊的姿影，像一幅迫人的單色風景畫。

  大學後期，與友人在台大校園。

　　最近重讀吾友Ｈ君所譯《從精神分析到存在主義》（原作者為奧地利精神科醫師佛蘭克）一書，彷彿又回復到學生時代的心情，想起那段與幾個朋友分享存在之挫折的日子。

　　Ｈ君在譯序裡說：「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活得很不痛快，日子裡盡是恍惚、不安與了無自信的內疚；面對著極具攻擊性的現實世界，既抓不住生命中恆常的喜悅，連自己是否配成為一個人也無法肯定；於是我把自己孤立起來成為塔裡的男人一個，僅靠著時興時落的激情，捱過一次次死亡的誘惑。」

　　這種心情我是相當熟悉的，我曾與他在如今已杳不可尋的「七七餐廳」樓上，面對面癱在沙發的暗紅紋路裡，抽煙喝酒，而不說一句話，直到天亮，才拖著自以為非常疲憊的身子塞進計程車裡，飛駛向那個被稱為「異鄉都會」的彼端──台大附近的單身宿舍。

　　我以阿Q的方式來維護自己年輕時代的一個信念，我的精神是自主的，不受制於任何物質的。

　　前彰化基督教醫院院長蘭大衛醫師是英國人，父子兩代自一八九五年起，就獻身於台灣的醫療工作，活人及作育英才無數，其功績無遜於在非洲行醫的史懷哲。

　　近閱蘭醫師在去年一本神經學、神經外科及精神醫學專業期刊上，一篇名為〈聖保羅與顳葉癲癇〉的論文，大意是說他贊成促使聖保羅皈依基督教的「啟示」，極可能是因他的顳葉癲癇發作所產生的幻像。

1973年攝於台大醫學院（前坐者）

一、狼之側面

　　今註：這是我於1973年擔任台大大學新聞社總主筆時，以「十三郎」之筆名發表於「台大法言」（法學院的刊物）的文章；文筆與旨趣迥異今日，但也是一種心跡路痕。當時有關單位在台大校園裡的「耳目」眾多，我輩「問題」學生常莫名其妙地遭人檢舉、關切，本文乃意有所指。

　　歷史上有「畫虎不成反類犬」的笑話，但這個笑話不是說著玩的，不是給小市民們在麗聲歌廳「茶餘」，在一條龍「飯後」，消遣打哈哈用的。因為自有生民以來，都有人拿這句話來身體力行，都有一些狗中豪傑加以發揚光大。身體力行和發揚光大的結果是﹕狗的數目越來越多了，狗的種類也越來越多了，於是群狗並起，天下紛爭，本來是「老虎狗」的寶座被一些雜種狗篡奪了﹔本來是蕩來蕩去無家可歸的野狗，現在也都紛紛「從良」，成群結隊，吠於校園之內。「風雨如晦，狗鳴不已」，蔚然成為一股妖風。

　　信天翁這種海鳥，具有飛越任何海洋及在任何海域獵食的優越能力，牠們可以遨遊四海，但卻會到固定的地方交配繁殖。

　　太平洋中的中途島是萊桑信天翁及黑腳信天翁傅統的繁殖地點，當中途島成為美國的軍事基地後，在此築巢的信天翁常成為飛機升空及著陸的障礙，因此美軍運用各種手段來阻擾信天翁的光臨，但都沒有成功，每年仍有成千上萬的信天翁在煙幕彈的濃煙中重臨該島。

 　　信天翁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這裡是族群的會集之地，如果有一兩隻飛到別的島去棲息，牠們「個人」也許可以生活得很好，但卻失去了交配與生育的機會，這是牠們無法接受的。

　　孩子長大了，總要離開父母去過獨立的生活，子鳥或子獸都難以割捨牠們的母親，此時，有不少母鳥或母獸會以粗暴的舉止讓她的子女識趣地離開。會爬樹的黑熊則以一種令人感傷的方式來演出這場母子離別戲：

　　小熊和母熊總是形影不離的，當母子在路上遇見敵人時，母熊會將小熊趕到樹上去，而單獨對付敵人，等到安全時，再叫聽話地抱著樹幹的小熊下來。

 　　當離別的時刻到來時，行走於路上的母熊會一如往常看到敵人般，將小熊驅趕到樹上，而她自己卻默默地離開。等到聽話的小熊因時刻過久，自己從樹上下來時，卻已不見母親的蹤影。

　　我們常用「馬不知臉長」這句話來揶揄某些人不曉得自己的缺點。

　　馬臉的確是太長了一點，但這絕非牠的缺點，而是身為一種草原動物不得不然的「臉型設計」，甚至可以說是牠的優點。

 　　原始馬的臉並沒有這麼長，但為了能更有效地咀嚼粗糙的青草，而必須逐漸加大加長牠的臼齒，結果牙床就變得很長。另外，在空曠的草原上低頭吃草時，要想同時注意草頂上的遠方動靜，防範天敵的突襲，眼睛長在頭上愈高處就愈有利。

 　　眼睛長高和臼齒加長，都需要多餘的空間，結果馬臉就變長了，或者說具有長臉的馬獲得生存上的優勢，而被保存了下來。

　　在印度洋的各島嶼中，原本有很多長一公尺多、重兩百公斤多的巨龜。

 　　動物學家相信，牠們是非洲大陸普通小龜的後代，在幾萬年前攀附在植物上漂流到馬達加斯加，後來再散佈到各島。因為在孤島上沒有天敵和爭食者，所以體型竟日漸龐大，連殼都變軟了。　　

 　　但在歐洲大航海時代後，這些巨龜開始遭殃，成了最受歡迎的新鮮肉源。在大量捕捉後，到十九世紀末，印度洋中所有的巨龜幾乎都絕跡了——只有阿達不拉島除外。　　

 　　這個島上目前還有十幾萬隻巨龜，不是因為牠們有什麼特別的求生方法，而是因為阿達不拉島離主要航線太遠，水手懶得光臨。

　　夜鶯悅耳的歌聲，曾受到詩人濟慈的讚美，但如你看到夜鶯，可能會感到失望，因為牠一點也不美麗。

　　一般說來，能發出悅耳歌聲的鳥類，其羽毛多半是素樸的，而且多半是住在茂林或樹叢中；在這樣的環境中，視覺訊息並不重要，所以牠們改以悅耳動聽的鳴聲來吸引異性。布布鳥、夜鶯等就是這樣的鳥類。　　

 　　反之，生活在較空曠場所的鳥類，譬如孔雀、雉雞、鸚鵡等，則多半是以鮮豔的羽毛來吸引異性，但也許是為了表示造物主的無私，這種鳥的鳴聲通常是急促、單調、刺耳難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