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卷一〈葉生〉一文說,淮陽葉生文章詞賦,冠絕當時,但困於闈場,屢試屢仆。邑令丁公賞其才學,使就官署為文書,時賜錢穀恤其家。復值科試,葉生依然鎩羽,懊喪而歸,愧負知己,竟形銷骨立,一病不起,公憐而慰之。後,丁公以忤上解任,函致葉生,望其與之東歸。葉生於病榻持書啜泣,請公先行。逾數日,門者忽通葉生至,公喜,乃束裝請其俱行。抵故里,命子師事生,夙夜與俱。葉生以生平所擬舉業,悉錄授讀,闈中七題,並無脫漏,公之子遂高中亞魁。公以生久客,勸令歸省,葉生忽慘然不樂,公亦不忍強之。

  後生與公子入都,公子又捷南宮,逾歲,生入北闈,竟領鄉薦。公子勸曰:「先生奮跡雲霄,錦還為快。」葉生亦喜,擇吉就道,至家見門房蕭條,意甚悲惻,其妻見之竟駭走,生淒然曰:「我今貴矣,三四年不見,何遂頓不相識?」妻遙謂曰:「君死已久,何復言貴?所以久掩君柩者,以家貧子幼耳。」生聞,憮然惆悵,逡巡入室,見靈柩,撲地而滅,妻驚視之,衣冠履俱如蛻委,大慟,抱衣悲哭。

  卷七〈牛成章〉一文跟這個故事有幾分類似之處,說的都是一個人不知自己已死,其魂與身份仍到他處生活了數年,最後在見到自己的棺木後,始憮然惆悵,撲地而滅的離奇故事。蒲松齡說﹕「魂從知己,竟忘死耶?聞者疑之,余深信焉。同心倩女,至離枕上之魂,千里良朋,猶識夢中之路。」其中「同心倩女,至離枕上之魂」指的應該是《太平廣記》中的〈離魂記〉。

  〈離魂記〉說唐朝張鎰有女名倩娘,端妍絕倫,鎰有甥王宙,聰悟美容。鎰嘗云以女妻之,及長,宙與倩娘常感想於寤寐。後鎰忽以女字他人,倩娘抑鬱,宙亦悲恨,乃托詞赴京,舟行泊江郭,倩娘忽至舟,乃俱遁蜀,居五年,生兩子,始同歸寧,宙先詣鎰謝罪,鎰大驚,以倩娘病在閨中,數年未起也。倩娘後至,室中病女出迎,兩女翕然合為一體。

  這類故事在中國顯然還有很多變型〈明清筆記小說裡也有類似的故事〉,它和鬼故事不同,葉生和倩女不僅沒有一點鬼氣,而且不知道自己已經離魂,在別處還有一個僵臥的病體或屍體。光是這點,就比鬼來得更玄奇,連禪宗都對這個問題插上一腳,《無門關》裡就有一則〈倩女離魂〉的公案:五祖(法禪師)問僧曰:「倩女離魂,那個是真底?」無門曰:「若向這裡悟得真底,便知出殼入殼如宿旅舍,其或未然,切莫亂走,驀然地水火風一散,如落湯螃蟹,七手八腳,那時莫言不道。」筆者缺乏參透憚機的慧心,無法「向這裡悟得真底」,倒是想「向這裡探個真相」。

  西洋也有離魂的故事,但都很短,其中最有名的是一個叫沙姬〈E.Sagee〉的女教師,她在一八四○年代中期任職於利佛尼亞的一所女子學校,學生們經常在校內的兩個不同地方看到她,譬如「一個沙姬」在講臺上用粉筆寫字,「另一個沙姬」卻在操場上行走。因為很多人目睹,「沙姬離魂」的怪事很快傳開來,學校當局對此倒是不以為忤,但學生家長知道後,紛紛將女兒轉到別的學校去,最後,校方不得不忍痛將她解聘。沙姬莫可奈何地對著熱愛她的學生痛哭,她覺得這不是她的錯,她並不知道自己還有「另一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歐文〈R.D.Owen〉曾調查過這個事件,他說這是他所知「最真實的離魂事件」。

  這種故事是越短越單純就越不會露出破綻,也越能引起科學家探求真相的興趣(美國有數個研究單位都曾做過「靈魂出竅」的實驗)。也許以目前人類的知識尚無法對靈魂與肉體的終極關係「悟得真底」,筆者大膽假設,中國民間過去可能也出現過類似「沙姬離魂」的事件,但因一再地口耳相傳、渲染附會,越傳越離譜,而使一個值得探究的「科學事件」變成匪夷所思的「文學事件」。

 

收錄於《聊齋搜鬼 》一書,紙本書已絕版,歡迎購買電子書

我在讀墨的電子書

我在方格子的專欄文章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wildgoose1950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