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名叫克麗絲汀的妙齡女郎,因「意志力喪失」及「肢體運動失調」等毛病,而被介紹到有名的精神科醫師普林斯醫師(M. Prince)處求診。

   因為症狀看起來像歇斯底里症,普林斯決定以催眠術來尋求她的病因。克麗絲汀是一個理想的催眠物件,很快就進入催眠狀態中,但在越來越深的催眠中,卻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克麗絲汀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從她的嘴裏冒出的是另一個女孩的聲音,而且以輕蔑的口氣將克麗絲汀稱為「她」。

   「但你就是‘她’呀!」普林斯充滿興味地說。

   「不,我不是。」那個聲音斬釘截鐵地說。

   普林斯知道他看到了克麗絲汀的另一個人格。

   這個人自稱是莎莉,她的言行舉止完全不像克麗絲汀,從說話的語氣上就可感覺出她是一個淘氣、喜歡開玩笑、情緒高昂的女孩子(克麗絲汀則是傳統溫柔型的女孩)。莎莉以不屑的語氣說克麗絲汀是個優柔寡斷、軟弱的「笨女人」,她似乎知道克麗絲汀的一切,但克麗絲汀顯然不知道莎莉的存在。

   在開始時,莎莉只會說話,而無法張開眼睛(因為在深度催眠狀態中的克麗絲汀是閉著眼睛的)。但慢慢的,莎莉自己能張開眼睛(也就是說讓閉著眼睛的克麗絲汀睜眼),在獲得行動自由後,她即將她的「豪放女」作風表露無遺,譬如向普林斯要香煙抽、要酒喝,說話時還將兩腳蹺到桌面上。

  但在解除催眠,克麗絲汀又從恍惚狀態中醒轉過來後,卻對自己手上拿著煙、雙腿蹺在桌面上的「非淑女動作」感到驚駭莫明。

   有一天,普林斯打電話到克麗絲汀的住處,結果又發生另一件更奇怪的事:接電話的居然又變成另一個女人。從語氣上聽起來,她似乎是一個成熟、有責任感而且自製的女性。她誤以為普林斯是一個名叫威廉•鐘斯的男人,她警告他最好不要來,否則她將對他不客氣。

   這個成熟女性是克麗絲汀的第三個人格,普林斯將她稱為B4(克麗絲汀及莎莉則分別是B2及B3)。

   隨著治療的進展,事情也慢慢明朗化。原來克麗絲汀擁有三個人格,在日常生活裏,刁蠻的莎莉不時會「出來」取代文雅的克麗絲汀,而負責任的B4則經常扮演收拾殘局者。莎莉和B4彼此厭惡,對於莎莉開的玩笑,克麗絲汀往往只是將它當成悲慘的命運般被動地接受,而B4對這些玩笑則深惡痛絕。

 作,但在火車上,莎莉卻突然冒出來,她在中途下車,到一家餐廳去當女侍,克麗絲汀覺得這件工作無趣而讓人疲憊,但也無計可施。最後,B4出現,她走出餐廳,當掉克麗絲汀的手錶,買車票準備回波士頓。

  但在途中,莎莉又冒出來,她刁難B4,拒絕回到克麗絲汀在波士頓破舊的小屋,反而到別處租了一間新房子。最後,克麗絲汀「醒來」,卻發現自己睡在一張奇怪的床鋪上,她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也不知道從何而來。

  克麗絲汀覺得她的生活,就像這樣由難解的片段組合而成。

   B4所提到的鐘斯,後來被證實是導致克麗絲汀人格解體的關鍵。原來克麗絲汀的父親是個不負責任的酒鬼,她的童年是一片悲慘的灰色。鐘斯是克麗絲汀家的一位友人,對克麗絲汀很好,小小的克麗絲汀將她的情感都投注在鐘斯身上。在後來的回憶裏,她仍認為鐘斯是一個正直、如神一般的男人,擁有她父親應該具備的一切優點。

  當克麗絲汀13歲時,她母親不幸去世,克麗絲汀更孤苦無依,整天淚流滿面,也就在這個時候,她開始出現夢遊的症狀。

   16歲時,為了逃避酗酒的父親,克麗絲汀離開了家,在一家醫院找到一份護士的工作。她仍和鐘斯保持聯絡,經常去找他。有一天晚上,喝了酒的鐘斯到護士宿舍來找她,這位克麗絲汀心目中的「替代性父親」卻忽然露出猙獰的嘴臉,企圖強行非禮克麗絲汀。

  克麗絲汀本人似乎「忘記」了這件事,將此一創傷經驗透露給普林斯醫師的是莎莉,她說:「從那以後,克麗絲汀就變得怪異,鬱鬱寡歡。」B4也記得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事,她對那晚以後的事卻又毫無記憶。

   普林斯認為,克麗絲汀和B4才是他病人的「真正自我」,於是他利用催眠暗示,嘗試將這兩個人格整合,至於那刁蠻的莎莉,普林斯則決定將她「驅逐出境」,或者說將她潛抑到克麗絲汀潛意識的最底層。

   1905年,普林斯首度發表他的治療報告,在報告裏,克麗絲汀似乎又回復成一個正常、健康的女性。但在1920年的修訂版著作裏,普林斯又說,莎莉並未真正消失,她仍偶爾會冒出來,向克麗絲汀開一些刁蠻的玩笑。

解析:

  這是一個「多重人格」(multiple personality)的個案。前述的「雙重人格」其實亦屬「多重人格」之一,「多重人格」可以說是一個肉身含有「數縷不同的靈魂」,是解離型歇斯底里精神官能症中最離奇的一種現象。

   一個人的思想及行為既然可以「解離」成兩組、三組,那麼也可能「解離」成更多組。事實上,很多「多重人格」患者在漫長的心理治療過程中,常會被「挖掘」出越來越多的人格,譬如有名的「三面夏娃」案例,醫師原來認為患者只有三個人格,但後來又出現了第四個、第五個……人格,在前後十八年的精神分析後,發現她總共有二十一個人格。

   多年前,美國有一位名叫比利•米利根的22歲男性,被控以誘拐與強暴的罪名,惟一能使其免于罪刑的理由是「精神異常」。而在精神鑒定中,精神科醫師發現他竟然有二十四個不同的人格,其中有兩個人格是「婦女」,還有一個「小女孩」的人格。另外,在他的眾多人格裏還有一個「英國人」、一個「澳洲人」及一個「南斯拉夫人」,當他以「南斯拉夫人」的人格存在時,所說和所寫的都是塞爾維亞•克羅地亞語。

  在兩個「婦女」人格中,有一個是女同性戀的詩人,而「南斯拉夫人」則是武器及軍需品專家。另外有兩個人格則是作奸犯科的罪犯。但最令人感到驚訝的是,這些人格彼此獨立,並不曉得有「其他人」存在。

   佛洛德的「潛抑說」為多重人格的「功能」提出了令人信服的解釋,譬如本檔案中的克麗絲汀,她潛抑鐘斯對她的非禮,而由莎莉來「保有」對這件事的記憶,這正是保護自己免於哀傷的一種心理自衛機制。但為什麼會一個人格接著另一個人格浮現,而且像「走馬燈」一樣「輪轉」呢?

  目前對多重人格者的不同人格是如何形成的,已有一個比較清楚的瞭解。研究者發現,患者都是從小就開始創造、發展其不同人格的,而且幾乎無一例外,其產生不同人格的動因是童年時代曾受到虐待與傷害。本個案中的克麗絲汀,童年是「悲慘的灰色」,「整天淚流滿面」;前述的比利•米利根也說他小時候受他繼父的責打與性虐待;「三面夏娃」的主人翁克麗絲•寇絲特娜•薩依茲摩也是從小即經常因小小的過失而被嚴厲鞭打。

   這種小孩後來變成多重人格者,可能是想借進入「自我催眠」的狀態幻想自己是「另一個人」來擺脫那些創傷。譬如克麗絲在她自傳性的小說《我是夏娃》裏回憶說,當她童年看到一個將要溺斃的男人的可怕軀體時,她突然「看到」另一個女孩也在注視那個可怕的軀體,只是她明亮的藍眼睛平靜、安祥、毫無懼色。這「另一個小女孩」就是她後來發展出來的「另一個人格」。

  多重人格者多半很容易進入催眠狀態中,有一個多重人格者就說:「在我曉得什麼叫做催眠後,我才知道我年輕時代很容易就能進入那種恍惚狀態中。我常坐在某個地方,閉上眼睛幻想,直到覺得身心極度鬆弛為止,這就是大家所說的‘催眠’。」

   在生理層面,近年也有一些重大的突破。1980年,美國「精神衛生署」(NIMH)研究十個有「多重人格症候群」的人——每個人至少都有三個人格,測定他們在不同人格狀態時的腦波,用電腦分析腦波儀量度他們的「誘發波」(evoked potential)——指腦部對某些特定刺激(如閃光)做出反應時的腦波活動。這種「誘發波」每個人都不一樣,而且相當穩定,是客觀辨別張三李四的好方法。結果發現,同一個病人,在不同的人格狀態中,他們腦波的「誘發波」都不一樣。

   研究人員另外以正常人做對照組,要他們「想像」自己變成另一個人,有不同的言行舉止、思維觀念等,然後測定其腦波,結果發現,正常人不管如何想像、偽裝,他們腦波中的「誘發波」都維持不變。

   「精神衛生署」的研究人員因此認為,多重人格的症狀並非精心偽裝或刻意為之,而是人格的真正轉移,當他們由A人格變為B人格時,腦部活動也跟著發生有意義的變化,而且在不同的人格狀態中,其腦部處理知覺訊息的方式也可能不一樣。

  另外,語言病理學家盧德羅(C. Ludlow)也證實多重人格者在不同的人格狀態下,具有不同的聲音形態。對一般人來說,這種聲音形態是相當固定的,即使是經驗老到的演員,在改變腔調時,也無法改變他們的聲音形態。而且,多重人格者在言談、舉止、姿態等諸多方面改變的程度,也是任何演員都望塵莫及的。

   心理學家蒲特南說,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比我們所願承認的更具有多重人格的傾向。他說這是一個「連續相」(continum)的問題,在此連續相的一端是白日夢者,另一端則是多重人格者,我們看過一些很情緒化、心境多變的人,他們的人格及心靈可以說有「中等程度」的多重性。

   而我們每個人在不同的情境下也會有不同的行為反應,譬如一個廣告公司的經理在公司裏擺著面孔訓人,但週末在海灘卻成為一個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而一個膽小如鼠的母親,在遇到危難時,卻成為奮不顧身保護兒女的勇士。我們在新的情境下經歷了新的角色,但事過境遷後我們可能說:「我無法相信我那時會那樣做」,我們無法將這個「新自我」整合入原有的自我形象裏。

  多重人格者被視為病態,因為他們的多重自我彼此並不相互「認識」,治療的目標是以催眠術讓他們的不同人格「互相認識」,並幫助其核心人格(原有人格)將這些多重自我整合為一,而且要他們學習不必借「分裂」其內在的自我來面對外在的危機。

  克麗絲•薩依茲摩在治療後,認識了自己各種不同的人格,她說:「現在我看到她們都在我的心裏,這是一個控制的問題,我可以選擇而且成為我想做的人,其實我們都在下意識裏這樣做。現在我非常瞭解自己,也許比大多數人都更加瞭解自己。」

   希臘先哲說:「認識你自己」,這句格言也許應該改成「認識你的多重自我」才更加貼切。很多具有創造才華的藝術家如陀斯妥也夫斯基、歌德、莫泊桑等,都有過對自己想像中的另一個自我感到迷惑的經驗,也許多重自我(或人格)並不像一般所認為的那樣罕見,每個人在內心裏都存在著另一些想像的自我,只是程度有別而已。

 

收錄於《變態心理檔案》一書,紙本書已絕版,歡迎購買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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