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的女狐故事裡,女狐既是「美女」,又是「野獸」,它滿足了男人一種隱密的、幽微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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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筆者在(狐妖與狼人——中西變形觀之初探)一文裡,曾提到中國人樂於見到野獸能「提昇」為人類,並從而滿足人類的慾望;而西洋人則唯恐人類會「墮落」成野獸,並因而洩露了人類的慾望。本文擬再以聊齋中的狐妖為例,做另一個層面的探討:

   聊齋裡的女狐,都是先變形為女子,再來迷惑書生的,除了(毛狐)與(醜狐〉一文中的狐女「不怎麼美」外,其他均屬人間絕色。在〈胡四姐〉一文裡,還有三隻狐狸在爭奪一個弱書生,其中狐三姐是「容華若仙」的壞狐狸,胡四姐是「媚麗欲絕」的好狐狸,而路旁少婦則是「亦頗風韻」的騷狐狸。

   這些女狐大抵皆自承為狐,但書生的「依戀其美」,不僅不以為怪,而且還「歡愛異常」。女狐的出現似乎就是要慰藉書生寂寥的,當然,對於床笫之事,聊齋只是點到為止,它反而花了很多筆墨來描述書生與女狐間的悲歡離合。華麗的修辭與動人的情節,營造出淒艷感人的浪漫奇情氣氛,使我們幾乎忘了那些「容華若仙」、「媚麗欲絕」的佳麗,原都只是生活在荒草深穴中,滿身亂毛與腥氣的野獸。

   中國人習於這類的故事,覺得「野獸」變成「美女」來引誘書生,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但在西方,我們卻看到了一種完全不同的變形結構﹕希臘神話裡的宙斯風流成性,他經常變成「野獸」去引誘「美女」,譬如有一次他變成一隻天鵝,引誘麗達和他作愛;又有一次,他變成一隻大白牛,引誘歐羅巴女神,將她帶到克里特島,然後再變成一隻老鷹,享受了歐羅巴女神的肉體。

   在(美女與野獸)的童話故事裡,則是一個父親為了給他美麗的女兒心愛的禮物,而到「野獸」的花園裡偷摘白玫瑰,結果美麗的女兒代替父親到「野獸」的古堡接受處罰。「野獸」愛上了「美女」,並因而纏綿病榻;最後,「美女」忘了「野獸」醜陋的面貌,日夜服侍他,她也愛上了「野獸」,答應嫁拾他。於是,奄奄一息的「野獸」變成一個英俊的王子,原來王子是被女巫施加魔法才變成「野獸」的,「美女」的愛破除了女巫的魔法,王子與美女,有情人遂終成眷屬。

  西洋這類涉及情愛的變形故事,和中國可說是大相逕庭。為什麼宙斯在引誘麗達和歐羅巴時,不變成「俊男」,反倒要變成「野獸」(美麗的獸)呢?若仔細看古代留下來麗達與天鵝熱情地擁抱作愛的雕刻,我們似乎可以說,「野獸」降低了「美女」的性壓抑,因為「野獸」不會洩露秘密,女人不必在「野獸」面前感到羞恥,她可以隨心所欲做她想做的事。

  那麼童話裡的「美女」與「野獸」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它一方面在說,女人不應該只看男人的「外表」,而應該愛他的「內在」;另一方面則在說,一個少女必須接納她也有的「獸性」,始能成為一個真正成熟的女人。

  中國的女狐故事,事實上是「男人與野獸」的故事,「野獸」必須先變成「美女」,才能讓男人動心,否則免談。這固然反映了男人只看重女人「外表」的傳統觀點(它是不分中西的),但似乎還有更深一層的含意,為什麼當「美女」自承是「野獸」後,書生仍眷愛不捨,甚至更加迷戀呢?因為摟在他懷中的「美女」就是「野獸」——她有著「美女」的艷麗容貌,同時也有著「自薦枕蓆」、「恆無虛夕」的「野獸」本質。女狐故事將男人對女人的「兩種渴望」冶為一爐,「美女」既是「野獸」,男人自可隨心所欲地對她為所欲為。

  為什麼中國人對這類的女狐故事會百寫不倦、百聽不厭呢?這恐怕是來自一種隱密的、幽微的慾望——希望容華若仙的「美女」,原也有著「野獸」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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