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夢實驗室的報告

  夢的意義雖是個哲學問題,而非科學問題,但就像要解答真實人生的諸般問題,我們常需仰賴科學提供很多重要的背景資料般,科學對「另一種人生」的解釋,也有同樣的助益。  人類從事夢的解析已有三千多年的歷史,但對夢做科學觀察則只有三十多年的時間,以前的釋夢者雖然能舌燦蓮花,但若問他們某些基本的問題,譬如「一個人到底花多少時間來作夢?」他們的舌頭可能就會打結。這不是他們不想或不願回答,而是「不能」,因為他們缺乏對夢做科學觀察的適當工具。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只有當記錄腦部電氣活動的腦波儀(EEG)問世後,人類才有可能對夢從事有系統的科學觀察。一九五三年,克萊特曼(Kleitman)等記錄正常人在整個睡眠過程中的腦波變化,發現在睡眠中的某些時段,睡者的眼球會持續急速而不規則的轉動(Rapid Eye Movement,簡稱REM),而且在腦波儀上出現特殊的腦波變化。若於此時段喚醒睡者,則常報告剛剛作了一個鮮明的夢,這是人類對夢做有系統的科學觀察的開端。

  三十多年來,世界各學術重鎮的「睡眠研究室」或「夢實驗室」在腦波儀的協助下,累積了不少觀察心得,也回答了某些存在已久的問題,從「意義」的觀點來看,它們也許只是枝節的、周邊的,但卻是想對夜間風景區做「深度旅遊」者,在行前必備的參考資料。下面我們就以問答的方式逐條述之:

 

夢裡人生佔多少人生?

  一般人常認為我們夜間的睡眠是由淺睡進入深睡,然後再由深睡變為淺睡,而於早上完

全清醒過來,但用腦波儀追蹤,卻發現事實並非如此。在七八個小時的睡眠中,有四或五個周而復始的周期性變化,每一周期都含有四個階段,由淺睡逐漸進入深睡。

  在一個周期結束,而要進入另一個周期時,腦波會出現以低振幅、非同步化電活動為主的圖樣,同時伴有:1.眼球的快速轉動;2.呼吸速率變得不規則;3.脈搏不規則;4.血壓升高;5.肌肉緊張度降低;6.腦溫及代謝率提高;7.男性陰莖勃起、女性陰蒂勃起。

  若在這個時候叫醒睡者,有百分之六十到九十的人說他們正在「作夢」。因此這一個時段就被稱為「異型睡眠期」、「REM睡眠期」(眼球快速轉動睡眠期)或「作夢期」。

  睡眠周期相當規則,大約以九○至一○○分鐘為一周期,換句話說,「作夢期」約每隔九○至一○○分鐘出現一次,一夜共出現四到五次,第一次的REM睡眠期最短,通常少於十分鐘,但越後面則越長,最後一次的REM睡眠期可長達四十分鐘(醒來之前所作的夢通常最長)。

  四到五個REM睡眠期合計約有九○分鐘,差不多佔整個睡眠時間的二○到二五%。 因此,我們可以「科學」地說,我們一夜最少作四到五個夢,一年作一千五百個以上的夢,一生則將作十萬個以上的夢。人生的三分之一用來睡眠,而睡眠的五分之一則用來作夢,所以夢是我們「十五分之一的人生」。

  但這也只是一種「粗略」的說法,因為研究也顯示,並非所有的夢都發生在REM睡眠期,若在非REM睡眠期叫醒睡者,約有一○%的人會說正在作夢,但夢的情節較單調;富於情節變化的夢都是發生在REM睡眠期。

 

「至人」真的能「無夢」嗎?

  有少數人說他們很少作夢,甚至從不作夢。在古書裡,也有清心寡欲、人格完美的「至人」就不會作夢的說法。譬如《列子.周穆王篇》:「古之真人,其覺自忘,其寢不夢」。 但這可能是一種「想當然爾」的理想狀況。科學家曾將一群自稱「一個月作夢少於一次」的人帶進睡眠實驗室,在他們的腦波圖出現REM睡眠期時,將他們叫醒,結果有五四%的人報告說他們「正在作夢」。可見他們不是「少夢」或「無夢」,而是以「想不起來」居多。

  哈特曼(E.Hartmann)等人的研究顯示,當生活充滿壓力、焦慮及挫折時,不僅「需要睡眠」的時間會增加,REM睡眠期也會延長,也就是需作更多的夢。譬如有些婦女有所謂的「月經前緊張症」,在月經來臨前情緒較不穩定、焦慮不安或暴燥、鬱悶,此時,她們需要較長時間的睡眠,但增加的量不是很多,增加較多的反而是REM睡眠期(作夢期)的比例,這顯示她們似乎需作更多的夢來「反映」或者「應對」因情緒不穩帶給生活的壓力。另外,從事「超覺靜坐」(TM,類似打坐)的人,他們的REM睡眠期也會減少,「內心的寧靜」似乎可以使人較少作夢。

  但「較少作夢」並不等於「不必作夢」,如果剝奪睡者的REM睡眠期——利用腦波儀偵知睡者在進入REM睡眠期時即將他喚醒,也就是說只讓他「睡覺」,而不讓他「作夢」,則受測者在醒來後反而會有心神不寧、焦慮不安、容易衝動的傾向。如此持續一個星期,再讓他安安穩穩地睡覺,則REM睡眠期的比例即會從原有的二○%增加到三、四○%,且要持續數天才會恢復正常,好似要「補作」前幾晚沒有作的夢。

  這個「夢剝奪」的實驗似乎告訴我們,人「必須」作夢,最少,必須有REM睡眠期。

 

夢的回想力和人格有關嗎?

  雖然我們一生至少作十萬個夢,但絕大多數的夢卻都只是「雪上偶然留泥爪,鴻飛那復計東西」——被我們忘得一乾二淨。我們之所以忘掉絕大多數的夢,主要是「時間」因素。  睡眠研究室的實驗顯示,在REM睡眠期剛結束時叫醒睡者,大多數人都能「回想」起剛剛所作的夢,但如果在REM睡眠期結束後十分鐘才叫醒他們,則絕大多數的人都已「忘記」他們所作的夢。在自然的情況下,我們所記得的通常是早晨醒來前所作的夢、或在半夜驚醒前所作的夢(它們通常具有相當的「情緒負荷」,所以使我們從夢中醒來)。

  覺得自己「多夢」或「少夢」,主要來自夢的「回想力」,而夢的「回想力」除了上述的時間因素外,「人格」與「思考方式」可能多少也有些關係。譬如狄蒙(A.J.Dement)等人的研究顯示,「內向性格」的人較容易想起自己所作的夢,而「外向性格」者則反之。這可能是因「內向性格」者較專注於自己內心世界的關係。

  胡德森(L.Hudson)則先將人類的思考模式分為兩大類型:一為「聚合性思考」,意指運用邏輯推理能力,從許多種現象中找出一種結論的思考模式,它常見於科學工作者;另 一則是「分歧性思考」,意指運用想像力,從一種現象中看出多種可能的思考模式,它常見於藝術工作者。研究顯示,在REM睡眠期後叫醒「聚合性思考型」的睡者,他們較少報告(回憶起)說他們正在作夢,即使正在作夢,夢境也較不生動鮮明。而「分歧性思考型」的睡者,則能回想起較多、而且較活潑生動的夢。

  更仔細的觀察,發現一個更有趣的現象。原來REM睡眠期還可再細分成兩個階段:在眼球快速轉動的過程中,眼球會暫時停頓片刻(好似在凝視什麼東西),然後再轉動。眼球的快速轉動與暫時停頓分別稱為REMM期與REMQ期。胡德森教授認為,REMM期是夢的「原發性視覺經驗」階段,就好像作夢者在自己的「心靈電影院」內看電影,對浮現在「意識銀幕」上的光怪陸離畫面「目不暇給」般。而REMQ期則是夢的「續發性認知校正」階段,好像作夢者暫時「閉上眼睛」,嘗試對剛剛所看到的光怪陸離畫面賦予一個合理的架構般。

  胡德森發現,「聚合性思考型」的人,對REM睡眠期夢境的回想力雖然較差,但卻有著較長、較多的REMQ期,也就是說,即使在睡夢中,他們仍嘗試發揮他們的邏輯推理能力,將夢中光怪陸離的畫面「整合」成一個「合理的故事」,從混亂中找出秩序來。這也許是他們所「記得」的夢都較「明白曉暢」的原因。反之,「分歧性思考型」的人,雖然夢中有較多栩栩如生的畫面,但卻較少連貫性,而充滿了荒謬性。(未完,全文共7300字)

 

收錄於《夜間風景:夢 》一書,紙本書已絕版,歡迎購買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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