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極性的原始生命力

  羅洛梅(Rollo May)是另一位我們必須一提的精神分析家,時人多將他劃為「人文心理學家」之列,他曾在精神分析的發源地維也納接受傳統的心理治療訓練,並曾擔任精神分析學會會長,後來雖然對精神分析的理論多所批評,但從他的文學創作觀裡,我們仍可看出他深受佛洛伊德與榮格的影響。

  榮格所說作家創作力泉源的「原始經驗」,到羅洛梅手中變成了「原始生命力」(daimonic)。原始生命力的觀念源自古希臘,蘇格拉底曾說,原始生命力「這種象徵性的聲音早在我孩提時,即已傳達到我身上。」是隨時會警告他的「內在神識」。亞里斯多德亦說:「原始生命力乃是自然的大能」,他認為人類的夢境可以被稱為一種「原始生命力之聲」。在希臘人的觀念裡,原始生命力是一種盲目的推動力,好似自然的一團渾沌,同時具有正反兩面的意思,是善與惡的結合,可以是創造性的,也可以是毀滅性的;一切的生命都祇是這種原始生命力兩極間的一種流動。羅洛梅說:「原始生命力並不是一種實體,而是人類經驗中最基本的一種原型功能」,這與榮格的「原始經驗」大同小異,但他更強調「兩極性」的概念;若要和佛洛伊德拉關係,勉強也可以稱之為「死亡本能」與「原慾」的綜合體。

藝術——原始生命力的宣洩

  羅洛梅指出,原始生命力是一切藝術家的日常伴侶,藝術是現代人表明自身隱密面、殘酷面以及裸露面的唯一途徑,亦是現代人宣洩自身原始生命力的唯一可能性,事實上,藝術幾乎可以被界定為個人與其原始生命力發生關係的一種途徑。兩極性的原始生命力必孕含衝突的種子,他引用莫洛亞(Andre Maurois)的話說:「在作品上表達自我……乃是源自一個內在衝突,此種衝突是其個人在行為上無法獲得解決的。」作家乃是「因問題而創作」,他決不是因自身發現了問題的解答才筆之成書的,而是因為有了問題冀求解決才提起筆來的。他與這個問題「搏鬥」,尋求、發現、絕不投降,而開拓了更深入更廣闊的意識層面。他展現原始生命力,並超越原始生命力。

  但原始生命力是一種盲目的推動力,一如叔本華所言「是背負跛者的健壯盲人」,需要意識來加以調整,而藝術家與精神官能症病人的分野亦即在此。

精神病人——藝術家的癱瘓

  佛洛伊德曾說:「凡是招來蟄居於胸中的半馴良惡魔,而希冀與之一決雌雄的人,在戰鬥中皆難免遭到身創之痛。」羅洛梅指出,所謂「半馴良的惡魔」正是「原始生命力」最好的寫照,它可以是「天使」,也可以是「魔鬼」;與原始生命力搏鬥而戰勝的人是「藝術家」,落敗者則成為「精神官能症病人」。羅洛梅對此曾有一極為生動的比喻,他說,藝術作品好比一條河流,原始生命力好比河流中的水(泉源),而意識好比將河水導向某一個方向的河岸,河水(原始生命力)越洶湧澎湃,河岸(意識)越堅固厚實,兩者衝擊所激起的浪花就越動人(所謂「靈感」,就是原始生命力湧現而為意識「捕獲」的剎那)。藝術家藉著意識所構築的河堤,以特有的「形式」(如十四行詩、七言律詩、十萬字小說或者一塊四開的畫布),將原始生命力導向我們前方有待開拓的領域。而精神病人好比「無岸之河」,意識的藩籬分崩離析,原始生命力或者潛意識「四處泛濫」,一發不能收,變成了一場「不醒之夢」。

  另一位精神分析學家巒克(Otto Rank)說:「精神官能症病人為藝術家之癱瘓」,頗能表達這種意思。精神官能症病人無法將他的衝突經驗、破碎形象形成一種「可傳達的意義」,而藝術家則將它注入作品中,賦予一種有意義的形式。

里爾克詩中的兩極性

  這種原始生命力的兩極性,及意識與潛意識間的兩極性,經常由藝術家以藝術的形式表現出來,里爾克(R.M.Rilke)及卡繆(Albert Camus)即是羅洛梅所曾提過的兩個例子。里爾克在〈阿波羅的軀幹〉這首詩裡,說:

  他的軀幹像燭臺一樣熾燃

  而他的凝視,只是低低的朝下

  抑制且發出微光。乳房的

  曲線不會使你目盲,那微旋的

  腰際也不能使你露出一絲笑容

  在腰間,就是神秘的生殖地方呀!

  若在別處,這座石雕可能已經殘缺而矮化

  在陷落的肩膀下

  像被捕的野獸,失去獸皮的光澤

  整個的輪廓沒有一絲缺陷

  就像一顆星辰:無處

  不會見到你。你必須改變你的生活

  最後一行詩句「你必須改變你的生活」,乍看之下似乎是一個不合邏輯的推論,但卻是里爾克的重點所在。抑制熱情,象徵「理性之光」的阿波羅雕像,必須改變他的生活,否則將像「被捕的野獸,失去獸皮的光澤」,兩極性的理智與感情應該並容,取得協調。(未完,全文共5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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